要他静立看花

“倘用情驯服似小狗摆尾巴”🐶🐿

一千克的棉花与铁【完】

去领离婚证的那天早上黄渤很平静。

黄渤就是这样,他再不耐烦再心冷,不愿拒绝别人的性格也不会让他主动提离婚。他太包容自己。

面前放着的离婚协议书是先找了律师起草,他过目签名以后再拿给黄渤。没有小孩就不用讨论抚养权相关的问题,动产不动产也是记谁名下就分给谁。他俩从不因为钱的事吵架。

他开始以为黄渤多少要在财产的事情上做点文章,不是在意那几个钱,只是利用钱逼他就范。

但黄渤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份离婚协议。这种包容的态度让王迅几乎觉得愧疚。

他看签名的地方,黄渤把“黄”字写得很圆,拿手指按着的时候像戳小孩鼓鼓的脸。

离婚证拿到手里。黄渤问他,走吗。他点一下头。


从登记中心出来,王迅舒一口气。北京的天蓝得前所未有,像一个好兆头。行李都放在后备箱,黄渤说吃个饭再走吧。王迅摇摇头,说怕赶不上飞机。天知道吃完一顿饭自己会不会稀里糊涂跟着他回家。这人对自己的影响力从来不是太弱,而是太强。


王迅拉开车门,拿起副驾上放着的《王尔德童话》,问他这是什么。

黄渤说,这是人家小姑娘送我和你的礼物,我看完了,你拿走吧。

王迅顺手翻开,书里面夹着书签,看了一眼故事的名字,《快乐王子》。

黄渤圈了很多句子,什么“燕子从王子的宝剑上衔下硕大的红宝石”,什么“蓝宝石会像无垠的大海一样碧蓝”,还有“燕子把金片一片一片揭下来”。

好词好句赏析吧。王迅把书装进自己包里。

黄渤把车往大兴机场开。英菲尼迪的乘坐体验和商务车没什么区别,他从前不知道在这辆车上睡过去多少次。而且昨晚他因为担心黄渤临时变卦几乎一夜没睡,这会儿很自然地开始打盹。


半梦半醒间听到黄渤讲电话:牡丹和茉莉分开浇……鱼缸到了……新的先放客房……不用留饭……下午出去一趟……

声音放得很小,像怕吵到他。

条件反射的力量是如此强大。他睡得晕晕乎乎,一瞬间觉得这好像大清早黄渤开车送他去上班。下意识地说,你回去的时候慢点啊,我到了给你打电话。

清醒过来的一瞬间恨不得就地挖个洞把自己埋了。

黄渤看他一眼,笑得很宠。好啊。


黄渤把车停好,两个人静静地在车里坐着,一言不发。好一会儿,王迅才说:你别下去了,省得一会儿粉丝堵得别人路都走不动。

黄渤轻轻笑一下,哪有那么夸张。

王迅就又不说话了。黄渤解开安全带,说,你不会落地就把我拉黑吧。

王迅小声说,不会。

他盯着黄渤说话,像在确认什么一样:我们可是朋友。

他眼中很有一种期待的味道,想看雨变成云,看酒回到葡萄。

拿这种天真的口气说伤人的话,对你真是一点火也发不出来。

黄渤说,亲兄弟明算账啊,我还要给你发工资的。春节假期结束你就回来上班。

王迅坐在副驾驶座上,看着窗外发呆,不知道在想什么。路灯的影子斜斜地搭在他戴着运动手环的手臂上,像一条细长的锁链。

王迅说,对不起,是我想一出是一出的,只要你不难受就好。

黄渤的语气教人辨不出真假:其实我挺难受的。

王迅转过头来,很真诚地安慰他:“你不会难过很久的。”

你有那么多人可以排遣寂寞。

黄渤听他肯定的口气挑了下眉。看着他,重复了一遍:我不会难过很久的。


王迅打算下车之前,黄渤拉住他,说抱一下吧。

黄渤看到他脸上神色不断变换,很明显在挣扎。但这是一个非常容易心软的人,尤其是对他。

最后十七年的感情轻而易举地在王迅的天平上取胜。王迅解开自己的安全带,抱住黄渤。

黄渤回抱住他,动作轻柔得像抱一团棉花。两颗剧烈跳动的心脏在对方的安抚下渐渐回到一个频率。

忍住,在这里哭也太丢人了,好像舍不得黄渤一样。虽然确实有点舍不得。

松开黄渤,王迅强迫自己强硬起来。

我要走了。

嗯。路上注意安全。

黄渤抿唇,从车窗凝视王迅逐渐远去的背影,发动引擎。


落地成都王迅先找了家酒店住。回到家乡也像游子,比以往更感受到一种乡愁。本来想找个朋友先借住一段时间,但在走之前,助理找了个黄渤不在的空当偷偷告诉王迅:渤哥让他在两个人离婚以后,去联系川渝籍明星里跟王迅走得近的人。

果然。他之前就隐隐约约猜到,黄渤那个性格也不像轻易会放手的人。

他在酒店住了快两个礼拜,住两三天就要换一家酒店。但外面始终风平浪静,既没有可疑的人,也没有可疑的车辆,衬得不停换酒店的他过于神经质了。


最后回了自己家的一处老房子。倒不是掏不起住酒店的钱,但他俭省惯了也不想浪费,反正黄渤被各种事务牵绊着也没功夫注意自己这边。

这个老房子是真的很老,原来是父母住着,母亲去世后房子转到姐姐名下,但姐姐一家自己买了房,也并不住在这里。

他带黄渤回成都探亲的时候没来过这里,黄渤也不知道这个房子的存在,所以这里算是他一个比较秘密的去处。

开了门被灰尘呛得直打喷嚏,王迅把行李放好就开始做大扫除。把窗帘取下来放进洗衣机的时候,一个朋友问他,什么时候来家里吃饭,我家小孩说想你了。

王迅这才发现一个比较棘手的问题:以往逢年过节送礼写信的时候,都是黄渤直接把他俩的份儿送出去,王迅把祝词写好以后再交给黄渤落款。

黄渤的名字像个印章一样盖在自己写的信上,好像自己也是他的所有物。

曾经是这样的。


虽然这些人情往来让人头疼,但是现在一切都得靠他自己了。

渤哥说他来吗?

他要来的,他说你在四川出差,让我来问问你的行程。

王迅借坡下驴,对,这边的事特别忙,我年过完了才能回去,真对不住啊。

对面又发过来一个视频。视频里的小男孩穿得像年画娃娃,虎头虎脑的, 他口齿黏连地对着镜头说,王迅叔叔去年送的腊肉真好吃。他拖长了声音说:我能吃两———碗米饭。背景音是亲戚在笑自家馋猫的声音,其乐融融。

王迅也被逗笑了,这哪里是想他,分明是想他置办的年货。光发个红包过去太敷衍了,第二天专门去附近的市场找了卖腊肉的寄了快递过去。


生活就像一个人突然扯出你脚下的地毯,低头看花花绿绿的颜色从眼前溜走,只希望自己不要摔倒。逛书店,看书架上的书,《21天给孩子养成一个好习惯》。爱即是习惯。去爬青城后山,山里还是绿的,竹子的绿,松柏的绿,苔藓的绿。在心里给自己计数,十五步见一台阶。石拱桥映在翠映湖里,是一个圆满的圆。停船的地方装饰得像长亭,红丝带像是因为无柳枝可折专挂上去的。冬天摇橹游湖,好兴致。想到有人说不敢一个人去旅游,心想或许是因为他没来过青城山。

一个人做几天饭就觉得没意思,等外卖的时候刷微博解闷,原来黄渤的作品已经送去艺术馆了。关注的手工博主还转发了黄渤那个浴缸,“激浪”。夸了一句,这手工做挺好啊。

王迅想了想,开始翻找相册里的视频。

那时还是夏天。视频的背景音是聒噪的蝉鸣,刚点开视频王迅还以为耳鸣的毛病犯了。

黄渤蹲在地上忙活,背景音是自己在笑:“你脸上有泥点子。”

黄渤嗔怪他:“你眼力劲呢,也不给我擦一下。”

镜头失焦,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。

王迅拿毛巾给他擦干净脸,把手机镜头拉近对准初具雏形的泥模,一本正经地吹嘘它的艺术价值。

讲了一会儿,王迅突然问:“做好了能不能在家里摆一段时间再送去展览?”

黄渤问他:“你喜欢这个啊?”

手机镜头乖乖地点一下头。

黄渤笑得很温柔:“改天给你也做一个。”

视频播放结束。

手指在删除键上迟疑了一下,最后还是没删。


成都去年开始统一供暖,但老房子的线路还没改造,可能连最低供暖标准都达不到。晚上睡一会儿就醒,在备忘录里记下明天出去得买一条电热毯。

从凌晨睡到中午,梦里自己要去上小提琴课,母亲催促他快点吃完饭坐车,结果突然听到少年宫的打铃声。原来已经迟到了。

手机铃声一直在响,下意识点了接通。对面问:“是王先生吗?这里有您的快递。”

王迅睡得昏昏沉沉的,心想搞错了吧。他随口说,那你放驿站我有空去拿吧。

快递员很抱歉地说:“您这个件是到付的,最好现在来拿一下,因为我们后面还要去其他小区。”

老小区的快递点不在小区里,从小区出来走一段路才到菜鸟驿站。顺丰的快递车就停在驿站外面,快递小哥远远对着他招手。

王迅掏了钱取走快递,在回家的路上细细看快递面单。上面写的寄件人他不认得,地址是北京的某个商务大厦。收件人写的还真就是“王先生”。

摇一摇快递盒,感觉里面像装了一个瓶子。瓶子里不知道还有什么,摇起来哗哗作响。

拆快递盒的时候脑子转得飞快,猜测是亲戚乔迁或者结婚。不至于,这年头谁千里迢迢送个喜糖还会选到付,也太抠……

把厚厚的几层气泡膜拆开,王迅愣住了。


玻璃的材质,不对,摸上去不如玻璃那样冷硬,是某种透明材料。

一个巴掌大小的鱼缸坐在他手上。缸口没有收束成一个规矩的圆,而是做了飞溅的浪花造型。鱼缸内一半密密地铺着金黄色的石子。

王迅麻木地伸手进去,这石子,不,这金子的触感,还是和以前拍极限挑战玩金条大战时一样。这些用黄金做的造型各异的小石子,精巧得不知出于人手还是机器。

手往下探,摸到触感不一样的东西。取出来一看,一只用蓝宝石雕的鸟,一条用红宝石雕的鱼。和黄金石子那种精巧的雕工不同,鸟和鱼求的是神似而非形似。小鸟展翅欲飞,有自信昂扬的姿态。鱼儿卷着尾巴噘嘴,憨态可掬。

脖颈像是被人扼住,王迅缓慢地吐出一口气。

冬日的雾气浮在空气里,好像小鱼嘴边细细密密的泡泡。

参天大树是珊瑚和海葵,林立的高楼是石头搭的景观,路上的所有行人都是他的伙伴。人离不开空气就像鱼离不开水,原来这句话是陈述而不是比喻。

可笑人类自以为进化出了双腿,实际从未真正走上过岸。

喘不过气的感觉好像溺水。

可是鱼是不会淹死的。


身后突然响起喇叭声,有车嫌他挡在车库入口碍事,王迅回过神来,往旁边退开几步。

他低头把鱼缸塞回快递盒里。现在跑还来得及。

上楼打包几件衣服就行,买机票也好买火车票也好,换个地方落脚再说以后的事。

身后喇叭声还是不依不饶的,王迅心说这人脑子不好使吧,市区禁鸣怎么还按喇叭呢。

突然又想起,哦,这里是成都,不是北京。

转头看一眼没耐心的车主,真希望来个交警罚款。看到车牌时心头一凉,仿佛在马路上看热闹被告知要罚款扣分的是自己。


英菲尼迪停在他面前。车头的保险杠压在巨大的车身上,像戴上防咬套后驯顺的猎犬。

油箱大,跑两千公里的长途加两次油就够。空间宽敞,坐得下许多人。最好再坐一个远行未归的游子。

助理从驾驶室钻出来,俯身向后座说了什么,愧疚地觑一眼寒风中僵直的王迅。

王迅眨眨眼,看他弯腰低语。感觉自己如看一张紧绷的弓,即将引出最锋锐的箭。

后座的车门打开,那个人走出来。

离婚后他们有多久没见面了?

两个周还是一个月?


他对王迅伸出手,舞台剧的场景,像嫁接了十年前的街道,只是改了对白。

当年问的是“你来我们公司楼上坐坐吧”,王迅说好。

现在说的是“上车咱们回家”,王迅说不。

王迅抱着鱼缸后退一步,躲开来拉他的人,原地打了个寒战,分不清自己是生气还是害怕。

那人也不气,看一眼小区的门脸,声音像干洗店现熨出来的急件,暖和妥帖。他说这小区有年头了,供暖不行吧,晚上睡着冷不冷。

王迅问,你怎么找过来的。

不答。走啊,带我去咱家认个门,帮你拿行李。

王迅心里很有一种大起大落以后的茫然。

就好像一个人低头走在原野里,自以为人生有千万条路可选,结果被旁人告知其实只是这条路足够宽。他的原野就是那条路,他的终点从未改变。

王迅竟觉得委屈。当他像对一个久别的旧友,终于叫出这情绪的名字时,这委屈更甚。

所幸他的猎人爱的始终是狩猎,而不是杀戮。

他终于软下来。

他说,黄渤,你和他们串通好了对吧。

黄渤还是笑,去捉他的手。好险,这次拉到了,眼立刻弯成扑落人身上的归雁。

他说,你看天气预报了没,北京今天下雪了。


—end—


【后日谈】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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